330萬鄉(xiāng)村教師是照亮15萬所農村義務教育學校、4000多萬農村娃的燭光。最近,半月談記者赴北京、湖南、河南等地調研發(fā)現,師資難招難留、待遇地位低下、成長空間狹窄等痛點仍困擾著農村教師群體,這些痛點成為一段時期內農村教育改革必須面對的首要難題。
偏科之痛
河南省濟源市教育局對農村中小學教學質量進行分析發(fā)現,農村中小學的教學質量同城區(qū)的差距明顯。2014年冬該市92所小學教學質量抽測,城區(qū)小學全部超過平均分,農村小學僅有2所超過了平均分。2014年中招成績分析,22所農村初中只有2所超過全市平均及格率。
在湖南某山區(qū)縣教育局組織的調研考試中,農村教學點許多孩子成績只有二三十分,而縣城學校的孩子則大多80多分。
這樣的結果并不令人意外。事實上,近些年農村生源大量流失,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農村教學質量無法保證,而在教學質量參差不齊的背后,是師資結構的參差不齊。
半月談記者在調研中發(fā)現,湖南有農村學校語文課由炊事員臨時來教,河南一些農村孩子的數學課由體育老師來教,還有不少教學點所有課程全部由一位老師“包班”,一些地區(qū)全鄉(xiāng)都沒有一位專業(yè)的英語(精品課)老師。
這些在偏遠農村地區(qū)廣泛存在的例子,恰恰揭示了農村教師學科結構的嚴重“缺角”。濟源市教育局分析指出,農村教師的學科結構不合理,教非所學比例過高。以山區(qū)小學數學教師為例,新入崗的新手型教師專業(yè)對口率僅為55%。由于教師在專業(yè)知識上的“先天不足”,嚴重影響了學生的學習興趣。
湖南省教育廳調研發(fā)現,農村學校部分學科專業(yè)教師奇缺,教非所學情況普遍??傮w來看,語文、政治等學科的教師數量過剩,體育、物理、化學、生物、信息技術等學科教師十分缺乏。
短缺之痛
保證教育質量的關鍵在師資。一些教學點沒有老師愿意去,只能返聘已退休的老師;一些地區(qū)特崗老師壓根招不滿,還有一些特崗教師沒干幾個月就辭職;一些農村學校55歲以上的老師占了一半多,面臨斷檔之虞。半月談記者調研中遇到的這些現實案例,是農村教育師資短缺之痛的集中體現。
從2000年至今,國家扶貧開發(fā)重點縣河南封丘縣每年退休教師200名左右,15年共退休了3000名左右教師,同一時期,該縣通過特崗教師等計劃新補充的教師僅約1000人。很多農村學校通過聘用代課老師彌補缺口。據該縣教體局統(tǒng)計,封丘農村小學中有1/4的教師為學校自聘的代課老師。
作為農村教師重要補充渠道的特崗教師并不能完全滿足缺口需要。首先是偏遠地區(qū)“招不滿”,例如,地處武陵山區(qū)的湖南通道縣去年計劃招聘120個特崗教師,最終只招了80多個;河南西華縣去年招聘220名教師,最終報到的只有160多個。雪上加霜的是,因為工作條件艱苦,一些新入職教師迅速離職。例如,封丘縣非本地戶籍的特崗教師流失率約為50%。
在未來幾年,農村教師的老齡化趨勢可能導致缺口進一步擴大,部分地區(qū)甚至面臨斷檔之憂。例如,湖南衡山縣鄉(xiāng)村小學教師50歲以上的占41%,30歲以下的只占15%,少數鄉(xiāng)鎮(zhèn)找不到30歲以下的教師。
待遇之痛
“不怕賊偷,就怕來客”,調研中,一位農村老師這樣形象地描述自己的經濟狀況。在短缺之痛的背后,“待遇差、地位低、壓力大”的現狀,是農村教師崗位缺乏吸引力的主因。
河南封丘縣居廂鄉(xiāng)樹人中學業(yè)務主任杜程楓和愛人都是老師,他們的工資加起來每月大概4000元。他給半月談記者算了一筆賬,兩個孩子一個上高三、一個上幼兒園,每月最少需要1000元,贍養(yǎng)雙方老人每月至少1000元,自己省吃儉用每月生活費500元,這樣,他們兩人每月最多存下1500元。這些錢在家庭不遭遇大的意外的情況下,勉強能支持孩子完成今后的學業(yè)。“我是中學高級職稱,我和愛人的收入在教師隊伍里算是好的,那些剛工作的年輕老師每月只有1000多塊錢,更困難。”杜程楓說。
農村教師為補貼家用開發(fā)出的“第二職業(yè)”可謂多種多樣,不少老師為了補貼家用,在教課之余或者寒暑假外出打工。有晚上開出租的,有暑假跟著建筑隊出去綁鋼筋的,有幫村民蓋房搬磚的,有到周邊工廠打臨時工的。
待遇低,直接導致農村教師地位下降。農村教師成為許多年輕人找不到理想工作時的無奈選擇或過渡職業(yè),一有機會,不少人就選擇逃離這個崗位。據湖南省教育廳調研,該省農村教師人均月收入為2483元,遠遠低于同學歷、同年齡外出打工人員收入,甚至比當地農民聘請的木工、水泥工的收入還低。
這樣的待遇狀況,直接導致農村教師職業(yè)尊嚴感喪失。封丘縣教育局一位干部說,外地來的男特崗教師,“種地的妞都不愿嫁他”,一來怕他干不了幾年跑了,二來嫌他收入太低。
農村教師一人多崗的情況也比較普遍,許多農村教師上課是老師,下課是廚師,晚上還得當保姆,長期超負荷工作,使自身健康都得不到保障。
成長之痛
跟待遇差、地位低緊密相關的是,農村教師上升通道狹窄,缺乏成長空間,絕大部分農村老師做到小學高級就算到頂了,而在我國的職稱序列中,這僅僅相當于中級職稱。
湖南張家界市教育局人事科科長周應龍說,很多農村教師四五十歲還沒有中級職稱,工作積極性受影響,而有些評上了職稱的,做幾年就想方設法調到城區(qū)學校去了。
該局師訓中心主任劉協(xié)平說,國家雖然規(guī)定職稱評定向農村地區(qū)傾斜,但由于職稱崗位比例不高,實際操作上,很難體現出對農村教師的照顧和激勵。同時,農村教師也缺乏像樣的培訓機會,業(yè)務素質難以提升,看不到未來可期的職業(yè)前景。
趙穎和姚文杰是濟源市石槽教學點年輕的特崗教師,都只有20歲出頭,他們告訴半月談記者,最苦惱的是在教學方面提高不足。“學校就我們兩個老師,只能互相聽聽課,或從網上學習,沒有像樣的指導培訓,感覺很難提高。”
盡管各級教育部門制定了針對農村教師的國培、省培計劃,但這些計劃在落實和效果上,并不盡如人意。首先是培訓經費沒有保障,尤其是那些不足100人的村小、教學點。國家規(guī)定公用經費的5%用于教師培訓,即使在公用經費足額撥付、精準使用的情況下,100個學生的公用經費是6萬元,5%也僅有3000元,可能連老師的差旅費都保證不了。
其次,培訓時間沒有保障。絕大多數農村學校的老師都是超負荷工作,只要一個老師暫時離開,都可能導致教學工作無法開展。“有些學校為了完成培訓任務,就派工勤人員去湊數。”一位農村學校校長說。
一些地區(qū)城鄉(xiāng)之間師資流動不暢也導致農村教師成長面臨瓶頸。一位基層教育工作者告訴記者,很多農村老師是定崗定編,來到農村學校后,如果沒有特別的手段和方法,可能就要在農村待一輩子。如此一來,就更沒有老師愿意去鄉(xiāng)村了,因為流動要付出很高的代價。
記者采訪的基層教育人士和專家均認為,鄉(xiāng)村教師所面臨的幾大痛點,相互聯(lián)系、互為因果,并不是孤立存在,解決這些痛點,不能“頭痛醫(yī)頭腳痛醫(yī)腳”,而需要將其作為一個整體統(tǒng)籌考慮,為農村教育更光明的未來注入新的改革動力。
目前,一些地方和部門已開始積極落實《鄉(xiāng)村教師支持計劃(2015-2020年)》要求。如湖北省已出臺該計劃的地方實施辦法,從工資待遇、社會保險、教師補貼、職稱評聘等方面,切實提高鄉(xiāng)村教師的生活待遇。新學期開學全面推開的中小學教師職稱改革的一個重要指向,就是要修訂評價標準,向農村和邊遠地區(qū)教師傾斜。
“對于目前處于嚴重困難的鄉(xiāng)村教育來說,這無疑是場及時雨,對于改善鄉(xiāng)村教育現狀意義重大。”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研究員儲朝暉說,鄉(xiāng)村教育是否公平、有質量,不僅關系老師、學生、家長,更關系新型城鎮(zhèn)化的基礎和全局,沒有好的鄉(xiāng)村教育,就不會有美麗鄉(xiāng)村,也不會有城鄉(xiāng)統(tǒng)籌發(fā)展,全面小康的短板就難以補齊。
文章來自:半月談